阁楼

“虽然这里的情节设置夸张，但我希望大家能够接受……” 

 

 

主编机械地念着她自己从未思考过的PPT，季舒却难得在回神的瞬间，接通了任督二脉—— 

 

 

 

 

“没夸张。” 

 

 

 

“谁？除了我谁还拿着话筒，上来说！”  

 

主编有点气，原本一小时就可以结束的会，生生被拖到一个半小时。

 

 

 

“我”季舒平静地站起来，坦诚地直视主编“这里没有夸张。” 

 

“多大的人了？怎么可能对方不回消息就睡不着觉？” 

 

 

 

 

“这是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初恋。” 

 

季舒并不是喜欢抬杠的人，但太过于常识性的基础bug不说，她实在是看不下去。 

 

“第一次真心喜欢的人，不回消息当然会焦虑。” 

 

 

 

“知道是情节安排的就行了，观众也需要这样的夸张，烘托接下来的剧情走向。 

我们没必要为作者的逻辑bug开脱，想想就知道不真实，还天天写信，哪儿那么多话要说……” 

 

“哪怕是一朵云的形状，云散了透出来的阳光，给自己的感觉，都可以拿来分享。” 

 

 

 

“哟……季舒，你恋爱了？” 

 

“主编没恋爱过？” 

 

 

 

 

「偶吼……」 

 

 

 

 

参会没发言的其他编剧，不约而同发出轻微的感叹。

 

敢公然跟主编叫板，季舒真是个狼人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虽然平日里大家也都对主编的某些做法不满，但在封闭圈子里，敢这样说话，要么有后台，要么不想干了。

 

 

 

季舒纯属是憋得慌，必须要发泄一下。

 

 

成年人的世界，一举一动自己承担后果。

季舒思前想后，能有什么后果？我任你揉圆捏扁，你欺负我。我跟你对着杠，你有本事开了我？试试？

 

 

……主编第一次被呛出内伤，回工位对着季舒的脸开始研究—— 

 

 

难不成傍上了有钱的制作人? 

 

说起来确实有几分姿色…… 

 

敢跟老师傅叫板，赶走了也就算了…… 

 

不行不行，现在这个本子的原著作者跟季舒貌似还挺和的。

 

 

 

“季舒，来一下！” 

“恩” 

 

 

 

「来了来了」

「灭绝师太怎么可能放过她」

「可怜的出头鸟啊」

「季舒最近确实反常」

 

 

 

 

“这个会你全程参与了，我看你也比较有想法，一会儿作者来了，你跟她沟通吧。” 

 

“我？” 

 

“不然呢？总在我手底下，眼看着你也是不安分，试试呗” 

 

“……”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再次见到小七，季舒有点不敢认了。

原本是温婉的中长发，举手投足透着小家碧玉般乖巧的人，如今剪了短发，莫名洒脱了许多。

 

 

“作家，好久不见” 

“来了？坐，今天我请客” 

 

 

“那怎么行……” 

“没事，我不在意这个，你看看喝什么” 

 

 

作家的眼神与言辞爽朗起来，人也没初次见面那么拘束了。

 

 

“那我就「分手地图」吧”季舒没看单子。 

“看来喝过，这么熟？” 

“恩，这家酒吧，常来……”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你怎么看这个故事？” 

小七微醺着摘下帽子，好看的小卷毛蓬在头顶，这种程度的短发，反而让人把视线聚焦在她本就好看的脸上。

 

 

“作家的刀锋，藏在甜蜜里。”季舒痴痴笑着，把余下的酒一饮而尽，叫了另一杯。 

“但所有的苦涩，都包裹着一颗糖” 

 

 

 

“woo！”小七不住地点头鼓掌“比我厉害！” 

 

“没有，只是这么百转千回，如果不是思考频率和作家同步，根本不会明白” 

 

 

 

“所以啊，你最近是经历了什么吗？” 

 

“为什么这么问？” 

 

 

 

小七的眼神狡黠，对着季舒揶揄地笑。

 

 

 

 

“恩，最近，在和一个小朋友恋爱”季舒接过新的酒，尝了尝，知道姚中给降低了度数，生怕自己喝高。 

 

“年下啊，很美好的” 

 

 

 

“恩，一个……小姑娘~” 

 

“哇哦！你总是，让我很惊喜！” 

 

 

 

 

“所以……”看季舒只顾着喝酒没说话“你们，怎么了吗？” 

 

“我……做错了许多事。本来就没有她优秀，现在，恐怕她更不喜欢我了吧” 

 

 

 

“有什么具体表现吗？” 

 

“倒也没有，只是我的感觉” 

 

 

 

小七撑着脸看季舒“你希望我用成年人的方式安慰你，还是希望我说实话？” 

 

酒劲上来了，季舒笑得慵懒“你都这么说了，我当然想听真话。” 

 

 

真话刻薄，小七略微皱了皱眉，又盯着季舒看了一会儿。

对视的瞬间，两人之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默契，在彼此之间渗透。

 

 

“我不喜欢这样的想法” 

 

“啊？”季舒吓了一跳。 

 

 

 

“你觉得自己不够好，那就更加努力让自己发光。 

你觉得自己做错了事，要么就用心弥补，无法弥补就保证再也不要犯错。

消极地反复纠结，感情会不会变淡，会不会结束，这样的想法，我不喜欢。” 

 

 

“明白”季舒反复咀嚼每一个词，确定自己听进去了。 

 

“其实，我知道感情并不是和对方的优点相处，而是和缺点相处。 

或者说，恋爱本就是一个逐渐发现对方优点，也逐渐暴露自己缺点的过程。” 

 

 

 

“是啊，你都能坦然接受对方的缺点，为什么不相信对方也能接受你呢？” 

 

“她没有缺点。” 

 

 

 

小七歪头，拍在季舒肩膀上笑“亲爱的，她一定有，要么你没发现，要么你不介意。明白吗？” 

 

“我的缺点，大于优点。” 

 

 

 

“你在意吗？人本就是不停变化的。你这一刻的缺点，也许下一刻开始，再也不会出现。 

恋爱，不是努力「保持」最美满的时刻，那样的爱情不真实，也不长久。

 

当一段恋爱结束了，让人感觉最好的时刻，一定不是曾经的甜蜜，因为甜蜜已经过去了。

而是你这个人，在这段爱里，学会了怎么对待对方。

 

你的成长，她的幸福。

让你更有信心走下去，让你明白你的程度在哪里，和你在一起的人，可以得到什么。” 

 

 

“如果一开始，我就不知道她要得到什么呢？” 

 

季舒回想感情的开始，自己确实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老阿姨。

 

无非命运的捆绑，梦境的捉弄，彼此根本无从选择。

对方只看得到自己，而自己遇见的最好的人，就是对方。

 

肖畅会不会很委屈……会不会觉得，赌错了，命运交给自己的人，不够好…… 

 

 

 

“这恰恰是爱情，如果一开始就有功利心，那这就不是爱，是利用！”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鬼使神差的，专业角度不应该的，季舒跟着小七回家了。

已经久违的闺蜜交心，也久违的，夜晚和另一个成年女性一起过，让季舒有一瞬间的错位感。

 

 

 

很荒唐，不是吗？

 

 

十几岁的年龄差。

 

年幼的时候不算什么，自己看家族里比自己大十几岁的亲戚，总感叹，哦，差不多的样貌，原来人可以这么年轻。

可年近三十，再去看这位亲戚，忽觉皱纹无情，连眼神都被岁月蒙上了一层沉重。

 

 

 

 

小七踢掉了鞋子，赤脚走在温馨的一居室中，娴熟地打开空调，打开地灯，从保温柜中取出果汁醒酒。

 

 

“工作吗？” 

“…啊？…恩！” 

 

 

季舒接过果汁，怔怔看着小七。

 

 

“那，WiFi密码是六个一，我开始咯？” 

“好” 

 

 

 

 

「肖同学，姐姐今晚要工作，大约是不入梦了。你好好休息？」

 

 

季舒主动联络肖畅。

这是上次圣诞老人扑克牌之后，两人唯一的一次联络。

 

 

手机很久很久，没有发出任何消息提示声，季舒的双手也随之冰凉。

 

 

 

脑子里不受控制，想起一些以前根本不会在意的细节—— 

 

 

「你们冷静一点，我在和女朋友打电话！」

「好好好，听你的」

「行了行了，我爱你，把它关了吧」

 

 

这些，都是肖畅在下了晚自习，联络季舒的时候，见缝插针和同学说的话。

 

 

以前听到，只觉得甜蜜。

现在想起来，却发现暗潮汹涌。

 

 

也许那句温柔的「好好好」没什么，也许是宠溺。

也许那句「我爱你」另有原因，也许是借题发挥。

 

 

 

“怎么？听你半天不敲字，没灵感吗？” 

 

小七扎了发带，回头笑着看季舒。

 

 

“其实，作家你觉得，我和她，有戏吗？” 

 

 

“emmm……不排除这世上有从一而终的人。

我只是怕，她长大了，回忆自己青春期的时候，回忆起来的不是一段爱情，而是一段放纵。”

 

 

“是啊……”季舒低头，眼泪就掉下来了“是啊……” 

 

 

“真正的爱情，不应该沾染这些杂乱的想法”小七噼里啪啦对着电脑自言自语。 

 

 

 

季舒不争气，借着酒劲发了第二条消息给肖畅—— 

 

 

『你会不会只是想要一个，姐姐？』

 

 

 

这次，肖畅很快回了消息—— 

 

 

 

「我觉得我女朋友，应该是有很多个身份的。

是爱人，是姐姐，是老师，是我崇拜的编剧大大~」 

 

 

 

微笑着放下手机的肖畅，皱着眉看着对面的同学。

 

 

“吃完了？” 

“恩！” 

 

 

女生笑容里都是单纯，答应就是答应，喜悦就是喜悦，不需要猜。

真轻松啊。

 

 

肖畅摆弄支付软件“结账” 

“多少钱，我发红包给你，先加个好友吧~” 

 

 

女孩子挑眉，欣喜地举起自己的二维码。

 

 

“不用，我请你~”